天氣漸漸冷了。

“今年秋天這麽厲害的嗎？外面那棵樹都禿成這樣了。”

“不是，那棵樹已經死了。這周末就要被砍了。”

後桌的兩個女生在閑聊，心情惆悵。

不是故意偷聽的赤青聞言，看了眼她們口中的樹。長在內操場，有四層樓那麽高，上面一片葉子也沒有。樹枝亂長，越往上越短。

在赤青記憶裏，這顆樹四年裏確實沒長過葉子。

赤青低下頭，繼續背單詞。亂序版的單詞書，隨機背到一個bough，旁邊用圓珠筆寫的“big branch”，是他三年前的筆記。

三年前，赤青和江正楠還是同屆的學生，兩人在不同的班級。他們的關系從初中開始就非常微妙，偶爾相遇，還能相互打個招呼。

高一的第二學期，赤青第二次自殺。有了第一次跳樓的經驗，他還是選擇跳樓。十七歲的少年，一米七六的身高，爬上窗臺，正站直了，腦袋狠狠地撞上了窗戶上面的墻壁。

他頭暈眼花，往後倒去。大腿不知道勾到了什麽，劃了一個大口子，流了許多血。

高太太回家回得很湊巧，立馬送赤青去了醫院。

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江正楠是知情者之一。他特地約了赤青出來，給了一本單詞書，告訴他：專註地背單詞，以後做翻譯吧。

其實說的不止這一句，還說了一句希望你和你母親能離我遠一點。

赤青不知道他這句話忍了幾年。

江正楠把高太太罵他的書信、短信和電話錄音一並給他展示了。從六年級畢業的暑假開始，高太太帶赤青尋醫的途中還不忘去欺負一個小孩子。逢年過節，高太太更要突出自己的存在感。

赤青從來不知道這些。從錄音裏聽到高太太在他第二次自殺未遂時罵江正楠的一些汙言穢語，赤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對不起”三個字有了實體一樣堵在喉嚨裏，咽下去難受，吐出去沒用。

“我也想要拯救你，但是……”江正楠那天說話一到激烈處就停下了，把握緊的拳頭松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講話，“但是赤青你從來不配合我，你什麽時候可以正常地思考？你能不能往好的地方看一看，有個人生目標？”

赤青機械地想哪裏出了問題。

“對不起赤青，我沒辦法救你。我的父母要求我必須和你把關系斷幹凈。”

“再見。”

一個人在沒有能力的時候，想要去承擔另一個人的命運，通常沒有好結果。

後來赤青就留級了，江正楠去了高二。

赤青把這些都告訴了江梁坤。

自從他知道江梁坤與他一樣喜歡男人後，時不時跟他交流一下。

開頭一律“江正楠是個很好的人”，結尾一律“我很慘，他也很慘”。

江梁坤起初還長篇大論地給他開導初戀的陰影，慢慢地就回個“嗯”啊、“哦”啊，有時間了還幫他挑挑錯別字。

赤青講多了也覺得膩了。在有人惡意讓赤青看到江正楠和他女朋友的合照後，赤青甚至給江梁坤發了“再也不提江正楠”的毒誓。

很多事情的走向不應該是這樣，真這樣走了，卻又很合適。

江梁坤等赤青不再跟他講苦情戲了，就天天發養生雞湯文。

他還很擔心赤青會不會在他看不到的時候死掉。

對話結束語如果是“吃飯去了”，十五分鐘後江梁坤必問“噎死了嗎”；如果是“洗澡了”，十五分鐘後江梁坤必問“淹死了沒”。

江梁坤有一次沒得到赤青洗完澡後的回覆，假裝送外賣的去找赤青。

高太太加班要晚回家，赤青以為是她給他叫的外賣，就開了門。

赤青第一眼認出帽子口罩全副武裝的江梁坤，並且罵了他。

“你是豬嗎？”

赤青已經很久買罵過人了，不如說他很久沒有鮮活的感情了。

江梁坤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白擔心他了。

兩人一起坐沙發上看電視，吃外賣。

赤青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高太太回來怎麽辦？”

江梁坤：“你自己知道答案的。”

這天江梁坤在高太太回家之前就走了，騎著自己的小電驢在寒風中，因為未走非機動車道被抓住罰了二十元。

江梁坤：虧大了。

十一月中旬，赤青的腳按理來說恢覆得差不多了，但他三天兩頭往江梁坤那裏去，幾次幾番掉拐杖，醫生讓他繼續包著腳。

江梁坤得知這個消息後，在臺階上做了個滑梯。

人是他踩傷的，真廢了也不好。

不過赤青一次也沒有用過那個粉紅色的滑梯，只有流浪貓來玩過幾次。

等江梁坤發現赤青來他店裏的次數多到可以在工作日過夜時，感覺到了點貓膩。

“你不去上學嗎？”

星期四，江梁坤問他。

之前赤青用的理由是兩天開秋季運動會，他沒地方去，來這裏過夜。

赤青這會兒沒騙他了，“被勸退了。”

高太太回老家主持外婆的葬禮了，把他寄存在小姨家。小姨討厭他，就差沒在門口立個牌子說“赤青不準進門”，就高太太一廂情願地認為妹妹很喜歡她兒子。

赤青自己聯系了赤先生，火速辦完手續。

“高太太回來怎麽辦？”江梁坤能想不到高太太能瘋狂到什麽樣子，反正肯定很恐怖。

赤青躺在自己從家裏搬來的折疊床，手上還拿著單詞書，漫不經心地回答：“我知道答案的。”

“不讀書了，你想幹什麽？”

“我有人生目標。”

江梁坤把自己作為反面例子深刻地教育了一下赤青，也不知道他聽進去了沒有。

“那你教我打臺球吧。我繼承你的臺球店，一定會發揚光大的。”

赤青現在還學會了說冷笑話。

江梁坤很配合地笑了笑。

原身是會打臺球的，但是他不會。

江梁坤等赤青去外面點午餐的時候，把店裏所有的桿子都藏了起來。

赤青發現這個人很過分，為了不讓他學，連掃把都被分屍了。

“你去小游戲網站自己玩個臺球游戲先練練手。”江梁坤忽悠著赤青。

但赤青真去了，並且把臺球小游戲打出了隱藏模式。

他有點興奮地把祝賀他打出了隱藏模式的頁面截圖發給了江梁坤。

發完赤青就覺得哪裏有點不對。

“啊。”

怎麽就想發給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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